文/陳威敬

“岳父殺害女婿一家三口”案再審有了結果。12月31日上午，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（以下簡稱“四川高院”）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原審被告人張志軍死刑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。

從一審的“不足以對其從輕處罰”到二審又認定“不屬于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情形”。此后被害人親屬積極提起申訴和抗訴，案件進入再審程序，兇手張志軍的命運也一波三折。

案里案外，這起惡性事件都引發了廣泛的討論和爭議。三名被害人因被認為上門“搶孩子”而存在不妥，但其他被害人親屬認為這一說法“無對證”；二審改判的重要依據——諒解書，系由張志軍女兒張璐（化名）以其本人和女兒鄒某的名義出具的.......

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認為，張志軍不能正確處理女兒家庭糾紛，殺害鄒成（化名）三人的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，張志軍犯罪手段殘忍，情節惡劣，后果特別嚴重，所犯罪行及其嚴重，應依法懲處，張志軍雖有自首情節，但不足以從輕處罰，故依法改判張志軍死刑。

案件細節披露

2019年1月10日，時年32歲的鄒成和父母一起在成都彭州一小區住宅內被人用剔骨刀捅傷，他與母親因大量失血當場死亡，其父經送醫院搶救無效死亡。行兇者是鄒成的岳父張志軍。

中國新聞周刊注意到，再審審理中的事實部分并未完全基于二審的審理結果，且三次開庭審理在事實部分就關鍵的爭議問題“搶孩子”出現了不同說法。

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查明，當天上午10時許，雙方因鄒成與張璐女兒鄒某的帶養問題發生爭執。過程中，鄒成及其母親楊某芬（歿年56歲）與張志軍妻子姚某英發生抓扯，張志軍上前阻止時被鄒父鄒某海（歿年57歲）推開。

而在四川高院作出的二審判決中，說法則變成：鄒成及其父母不期而至且鄒成、楊某芬進屋后即上前爭奪姚某英手中抱著的嬰兒，雙方發生抓扯。

四川高院作出的再審判決，對事實部分又作出修正：2013年6月，張璐與鄒成結婚。之后，雙方購買了位于彭州市天彭鎮的一套房屋居住。

2017年6月，張志軍與姚某英從河北保定到案發房屋與張璐、鄒成共同居住。

次月下旬，楊某芬從吉林省公主嶺到案發房屋，以照顧即將分娩的張璐。期間，雙方家庭及父母間因生活瑣事產生不快。當月28日，楊某芬回吉林，鄒成前往送行，未陪伴同日分娩的張璐，雙方矛盾加深。2017年10月起，鄒成與張璐爭吵后離家在外租房居住。

2019年1月9日，鄒成的父母為與孩子一起過春節及看望孫女，來到成都。次日，鄒成與父母三人來到家中，因孩子問題與張志軍、姚某英發生爭執，張志軍持刀先后捅刺三人。

再審開庭時，四川省人民檢察院出庭檢察員提出，二審判決僅依據對被害方不利的張志軍供述及其妻女的證言，認定三被害人搶奪鄒某等事實，采信證據不客觀、不全面。

四川高院也就本案爭議的三大問題：三名被害人對激化矛盾有無過錯；張志軍是否已獲得被害人近親屬諒解；張志軍是否有殺人故意作出詳細解答。

經查，證明姚某英被毆打及是否有搶奪孩子問題的證據均只有證人姚某英、張璐的證言及張志軍的供述。就毆打問題，姚某英與張志軍的供述存在多處差異和不一致。而孩子鄒某身上無受傷痕跡，即便鄒成等三被害人進屋后存在強抱孩子鄒某的舉動，亦屬人之常情，與搶奪孩子在性質上有本質區別。同時，在案證據不能證明三被害人有搶走鄒某的準備和計劃。

關于諒解書，因本案中張璐具有被告人近親屬和被害人近親屬的雙重身份，而鄒某方才2歲，被害人的其他近親屬對張志軍堅決不諒解，因此不應從輕處罰。

張志軍作為成年人，明知捅刺他人胸、腹部可能致人死亡，仍持尖刀在短時間內連續捅刺鄒成胸部四刀，楊某芬胸部三刀，鄒某海胸腹部一刀，其殺人故意明顯。撥打120，反映了其作案后有一定悔罪態度，但不能據此否認其作案時的殺人故意。

中國新聞周刊注意到，本判決為終審判決，對張志軍的死刑判決將依法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準。

受害人家屬的1085天

“今天是2021年12月30號，是我姑姑一家三口被滅門殺害的第1085天，我上網發帖求助的第275天，我們被害人家屬們等待再審宣判的第132天，距離12月31號宣判還有1天�！�

這是一面由被害人的非直系親屬扛起的申訴大旗。

案發次日，鄒家一家被害的消息傳回到了近3000公里外的吉林省，然而鄒家和楊家的親屬最初對此一頭霧水，“以為是詐騙”。

鄒成的二舅楊志（化名）還記得妹妹、妹夫離家的那天，兩人背著個雙肩包，把家里的鑰匙送到了他那里，說他們今年要到四川彭州過年，過完年才回來，“高高興興走的”。

一個客觀因素是，彼時的他們并不知道鄒成曾面對的婚姻困境，也與鄒成在異鄉的朋友圈沒有接觸。對此，鄒成的表姐楊蘭（化名)認為是他“走得太遠了”。

楊蘭的妹妹楊麗（化名）隨后到鄒成的QQ空間中尋找線索，訪客、留言.....她成功找到了鄒成的大學同學和朋友。從他們的口中，楊麗獲悉鄒成的婚戀并不美滿，且受到了不公對待，“岳父從一開始就不支持”。

大學時，鄒成與張璐分分合合，盡管有阻隔，但最終還是結為夫妻。楊蘭記得，婚禮是在鄒成的老家公主嶺市舉辦的，張璐表現得很開心，但張志軍卻有些悶悶不樂。

鄒某海和楊某芬均為農村里的中學高級教師。而事發時，鄒成系中石油位于彭州的第三方巡視隊一名員工，因工作頻繁出差，難以兼顧家庭。但鄒成的親屬獲悉，鄒成畢業后，是被分配到武漢工作，因為張璐才到了彭州，而巡視隊的這一工作沒有張璐的好。

婚后，兩家人也發生了爭執，矛盾越演越烈。楊麗說，楊某芬生前的最后兩年，經常失眠睡不著覺，曾經多方求醫問藥�！爱敃r鄒成想著離完婚，回東北老家重新找份工作在父母身邊生活�！�

案件照常進入一審程序，張志軍被判處死刑。得知這一消息的鄒、楊家親屬都很欣慰。

原以為事情已經“塵埃落定”，一年后，他們卻又從辯方律所公眾號的文章中得知了另一真相，張志軍提起上訴，二審改判死緩。

而從提起上訴到二審宣判，這一過程他們完全不知情。最開始，法院拒絕提供判決書。在楊志的建議下，楊蘭和楊麗決定通過網絡求助。

這一過程并不輕松。在將近一年的求助過程中，楊蘭有過兩個“想要放棄的時刻”。第一次，因為二審判決書中提到的“搶孩子”情節，求助的鄒、楊家人遭到網暴；第二次，楊蘭的平臺賬號被禁言一個月，“沒有地方說理”。

至今，楊蘭已發布了約四百多條微博，幾乎每日一更。因為要上班，要照顧自己的家庭和孩子，楊蘭最開始都是在晚上才開始發帖。

第一條微博，楊蘭從晚上10點寫到了深夜2點。求助意味著需要不斷地回想案發情節，“邊哭邊回憶”。最開始的那段時間，楊蘭陷入了長期的失眠，難以入睡。后來，她選擇把這一工作安排在了午休時間。

楊麗也接過了姐姐的工作，她以“岳父滅門案被害人家屬”的身份公開錄制發聲視頻，發布在一些短視頻平臺，也將自己暴露到社交媒體中。她的第一條視頻，錄了一分多鐘，卻花了兩個小時。

2021年5月，四川高院發布再審決定，三個月后的庭審長達6小時。鄒、楊家的親屬稱，他們能接受的唯一結果就是維持一審死刑判決。

求助是一場“馬拉松”，也是一場“接力賽”。這一過程中，不少網友為姐妹倆提供了支持和幫助，漫畫、3D渲染的CG、法律解答等等。在楊蘭賬號被禁言的時間里，多名網友主動幫她發布內容。最令她銘記于心的是一位四川律師對她說的一句話，“不管夜晚多么黑暗，黎明總是會到來”。

2021年的最后一天，鄒家和楊家的親屬們得到了想要的結果�！拔覀儸F在終于可以跟我們含冤逝去的三位親人說，我們無愧于他們了”，楊蘭說。

但眼下，他們仍有一困局未解，三名被害人的遺體均已被火花，但安葬仍需要張璐配合辦理材料。他們已經對外公開求助，仍在等待消息。